冰封之下（15）
15.
蕾雅是迪克童年时候最喜欢的玩伴。那时候的蕾雅是个短头发的假小子，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话，毫无顾忌地和每个马戏团里的男孩打架。
如果说马戏团里的孩子都是口舌油滑的小无赖，那么蕾雅便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她常常带着所有的马戏团小孩四处捣蛋，然后又悄悄地地离开，就像是一群烦人的蝗虫。
可现在的蕾雅已经大变样了，她不仅成为一个耀眼的空中飞人，还是一位相当惹眼的美女。
一想到过去的趣事，迪克不由自主地卸下戒备。他和蕾雅挨在一起，坐在座椅破旧的观众席，一面看其他空中飞人们的训练，一面闲聊。
“你居然真的成了空中飞人。”迪克惊喜地跟蕾雅说，“真让人意想不到。我以为你会和你爸爸学驯兽。”
蕾雅的家庭都是驯兽师，每天都和一笼子野兽待在一起，连蕾雅的衣服上都沾上动物的粪便味。所有人都以为蕾雅会继承父母的职责，而且她强势的性格也适合当驯兽员。然而蕾雅就是喜欢做空中飞人，她一个劲儿地央求迪克传授一些翻腾的技巧，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迪克那样的柔顺优美，反而像是一只公鸡在空中扑腾。
“当然了！”蕾雅骄傲地抬高下巴，从那张柔美的脸上依稀流露出当年的爽朗，“我可是这里的明星，大家都是来看我的！”
“听上去不错。”
“不过还是没有飞翔的格雷森当年的演出精彩。”蕾雅低低地叹口气，“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闹着我爸妈，叫他们收养你。可等我们去了那个孤儿院，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如果当初你能和我在一起继续留在马戏团的话，你现在也是大明星了。”
“这都只是假设罢了，蕾雅。”迪克不得不承认他很感动。他本以为只有杰森还记得他。
“我很想你，迪克，还有我们以前的旧时光。”
“我也想你，想大家。”
空中飞人依然无所顾忌地翻转，像一只只敏捷的雨燕。迪克望着他们，似乎能看到那时候的格雷森一家，在不停摆动的灯光下翩翩起舞。他那时坚定地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在马戏团里过着光怪陆离的一生，游遍世界各地。
而现在，他坐在了观众席上，看着别人站在曾经属于自己的舞台上。
“那你现在正做什么呢？”蕾雅像是怕迪克伤感，有些刻意地转变了话题，“是不是在努力成为电影明星啊，帅哥？”
听到这句问话，迪克有些不知所措。他最怕的就是面对这个问题。
眼前的蕾雅成为了她童年最希望成为的那种人，而迪克却变成了他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人。
在和杰森还待在下城区的时候，迪克当然也想过将来该去做什么。他没有学历，也没有钱上学，当一名警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时迪克决定先去参军，然后服役期满回到哥谭当警察。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杰森也能和他一起走这条路，变得规矩一点——自从杰森运送海洛因被迪克撞破后，迪克无时无刻都在担心杰森会做错事。
“如果我去参军了，你要去做什么？”迪克这么问杰森。
他以为杰森会不耐烦或者随意地敷衍。可杰森却认真地思考起来，足足过去五分钟才抬起头回答迪克。
“我想去当个神父。我听神父说过，有人推荐的话，神学院会免费教课。”
迪克难以置信地叫起来：“什么？”
“别这么惊讶好吗？”
杰森不乐意地转过头，但迪克看得到杰森发红的耳朵。
“为什么，小翅膀？神父要看很多书，还要学习拉丁文，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多的钱可赚。”
“因为他们能包容所有人，包括我妈那样一个毒虫。”杰森继续手里边的活儿——他在给迪克修那台破烂的自行车，“我以为神父不会来，但他就是来了，认认真真地给我妈做祷告。”
迪克自然记得那件事。陶德夫人病入膏肓，早已脱了人形，呼吸声像是尖刀刮过铁片。他们没钱给她看病，只能东拼西凑地买些饮鸩止渴的药物。那真是一段难捱的时光，不是迪克去酒吧上班，杰森在家照顾母亲，就是杰森出去打零工，换迪克来看护。
终于有一天，陶德夫人突然容光焕发，许久没能睁开的眼睛居然开启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在里面游离，连树皮一般的面皮都有了些光泽。她急切地拉住杰森的手，要求杰森去天主教堂请一名神父。杰森这才知道原来他老妈是个天主教徒。
“他会来吗？”迪克担忧地问，“我们没有钱……”
杰森咬咬牙，没有回答就离开了。没过一会，他就和一个神父走进这个陈旧的小公寓里。神父一脸平静，向惊讶的迪克点头，开始认真地为陶德夫人做傅油圣事。而杰森恍惚地看看神父，又看看自己的母亲。
也许从那时候起，杰森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然而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
现在的迪克和杰森是法庭的利爪，是穷凶极恶的杀手，同时也是这个城市里众多的受害者之一。好在他们还没有放弃，想尽一切办法脱离罪恶的源头，期望能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迪克这么回答蕾雅：“我打算去当警察。”
蕾雅高兴地拍了拍迪克的肩膀，大声笑起来：“真没想到，捣蛋鬼长大之后，要变成教训捣蛋鬼的那群人，哈哈哈！”
不知为什么，一说出这句谎话，迪克反而振作起来。他鼓起勇气，指着半空中的秋千，说出自己从一进到帐篷里就想说的话：“我能上去试试吗？”
“你好多年没有练习过……”蕾雅有些迟疑，接着释然地点点头，“我在担心什么？你可是飞翔的格雷森。”
重新站在高台上的感觉和在大厦高楼的天台完全不一样。这里没有刺骨的大风，灯光很明亮，没有任何遮挡，更不存在藏在阴影里的不怀好意。迪克站在狭小的天台上，能够看清帐篷里所有的人。蕾雅正站在对面，鼓励似的望着迪克——她以为迪克此时的颤抖是因为紧张，却不知道他心里有多激动。
这已经是迪克无数次梦见的地方——他再一次成为飞翔的格雷森。
“迪克，没关系，要是感觉不好，你可以下……”
蕾雅话音未落，迪克面带笑容地轻盈一跃，抓着秋千像低飞的海鸥一样滑了下来。熟悉的风声在耳边发出动静，还伴着下面那群杂技演员的惊叫声。蕾雅也是其中一员，但惊叫转眼间变成了欢呼，她立刻把另一边的秋千扔过去。迪克扭动着腰把自己抱成一团，在空中干净利落地翻滚几周，顺利地抓住蕾雅的秋千。
这就是理查德·格雷森的第二语言，是他与生俱来的技能。
迪克止不住自己大声欢呼的欲望。他畅快地笑起来，满意地听到场内所有人的掌声。不，还有一个人没有鼓掌。那个人刚刚进入帐篷，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没人注意到他，而利爪敏锐的神经察觉了他的存在。
那是杰森！
杰森像是知道迪克发现了自己，向他轻轻挥了挥手臂。他们隔着太远，迪克没法看清杰森是否在笑。但看到这只摆动的手臂，迪克就已经心满意足。
渐渐熟悉起舞台上的飞行技巧，迪克开始卖弄起来，利用秋千做各种连专业演员都不敢轻易尝试的动作，让蕾雅受到不小的惊吓：“迪克，这又不是正式演出，没有观众在看你，别那么认真，小心伤到自己！”
格雷森怎么会在空中伤到自己？飞行对他而言就如呼吸一样自如。而且说到观众，底下不就有一个吗？
“那乘着秋千的年轻人哟
他在空中飞舞多么优雅飘逸
他的动作轻盈，叫所有女孩都欢喜
把我的爱慕之心也悄悄摘去……”
杂技演员们一听到迪克一面荡着一面唱起这首老歌，纷纷大笑起来，并且用力地鼓掌或是吹响亮的口哨。杰森听着这荒腔走板的歌声，僵死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曾经他们还是混迹于街头的两个孤儿，那时每当他走进迪克打工的酒吧，迪克便一面擦杯子，一面哼这个曲调。假如杰森问他在唱什么，他就会说这是我爸爸唱给我妈妈的歌。
“表演”结束之后，杂技演员们把迪克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称赞迪克的技巧，还开他和蕾雅的玩笑。
“你俩真是一对爱情鸟，这歌是唱给她的吧？”一个女孩躲在蕾雅身后，笑嘻嘻地说。
蕾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大声宣称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即便迪克再帅，也不予考虑。而迪克却笑着说：“我也是唱给别人听的。”
“哦，那是谁？”蕾雅也好奇地凑过去，“我认识吗？”
“他是个神父。”
这么说着的时候，迪克的眼睛往杰森那边看去。杰森离着太远，听不见那群人都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迪克向他眨了眨左眼，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自己脸上的微笑也不觉变得更自然了。不论什么时候，这个人总是有办法叫杰森笑起来。
接着杰森给迪克使了个眼色，便走出热闹的帐篷。他恍然发现原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太阳不情愿地挂在空中，像是醉汉顺着墙壁滑下去，浑浊的阳光洒在公园周围那些黑洞洞的窗口上，发出亮白的光。地面上枯黄的叶子无人管理，随着秋风铺满地面，被人踩得吱嘎乱响，使得这个历史悠久的马戏团显得更加破落。人倒是渐渐多起来，多是满脸疲惫的家长带着自己精力过分充沛的小孩过来玩耍。
迪克不知用什么办法，没过一会儿就摆脱掉那些看起来很难缠的热情朋友，悄悄来到杰森的身边。他有些欣喜又是犹豫，不敢靠近杰森。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会了解杰森在想什么，但如今他可没那么确定。
“你跟了我们一路，杰森。”迪克有些小心翼翼地走到杰森的背后，“为什么？”
“怕老蝙蝠把你扔进垃圾处理器。”
这倒是像杰森会说的话。迪克一面偷笑，一面去看杰森的脸。
“刚才我飞得怎么样？”
“像只鼯鼠。”
迪克愣了一下，张口便问：“什么是鼯鼠？”
杰森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那我唱的好听吗？”他不死心地又问。
“我觉得你以后最好别唱歌了，格雷森。”
迪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好了？”
“看情况吧。”
杰森的表情虽然是一片晴朗，可下面好像是藏着一些迪克没法读懂的东西。他从来没见过杰森这样的表情，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意识到杰森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瘦小的孩子了。于是迪克突然搂住杰森的脖子，想像以前那样让杰森依偎在自己怀里。可他现在个头已经比杰森矮了，看上去更像是挂在杰森身上，着实有些滑稽。
“原来你还不到我的肩膀，现在你比我高了。”
杰森斜睨一眼迪克，脸上有些得色：“那已经是好多年前了。”
“你死的时候，只和我一般高。”迪克突然失落起来，“然后转眼间，你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大块头。”
“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杰森转身环住迪克的腰，湖绿色的眼睛里满满地映着迪克的脸。他微微低头，轻轻地吻了下迪克的脸颊。
“你亲错地方了，小翅膀。”
话音刚落，迪克捞住杰森的脖子往下勾，急切又深情地吻在杰森的嘴上。两个人顺应自己的欲望，打开嘴巴，唇舌相依，不断纠缠又是戏弄，就是不愿意分开。他们在公园的人来人往中亲吻，周围的人都在嬉笑打闹，来来去去，只有他们久久停在原地，像是在等候好兆头的到来。
下章继续谈恋爱，好累
至于迪克唱的歌，是很久以前空中飞人的歌。
He’d fly through the air with the greatest of ease
The daring young man on the flying trapeze
His actions are graceful, all the girls he does please
And my love he has stolen 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