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之下（16）
16.
“感谢上帝没有抛弃哥谭，让林肯·马奇重新回到自己的竞选事业当中！他英勇地保护了韦恩先生，却身负重伤。不过，他已经回来了！林肯，我的一票绝对属于你！”
电视机里的女主持人笑得开怀，连厚实的粉底都没法挡住深刻的法令纹，真不知道她爱的是马奇先生本人还是那张分外英俊的脸。
林肯·马奇现在是哥谭的另一颗星星，照亮在下城区挣扎的人们——他的父母死于下城区最常见的抢劫，而他从那次灾难中站起来，从孤儿院里走到上城区，在那些富人的眼皮底下，兜售自己宏大的梦想。
“我要为哥谭留下希望，我要建造一个更美好的哥谭！”
电视适时地播放林肯的选举宣言，台下全是挥舞手臂的市民们，不断尖叫着，耸动手里的木牌，全力地回应他们心目中的市长人选。
隔着橱窗，杰森从六台大小不一的电视里看到这条新闻，还看到玻璃上自己扭曲的脸。他对着玻璃勾勒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感觉这里每天发生的事情像欧亨利的小说，而小说里的人并没有察觉，依然在一条条被编织好的轨道上运行。
现在是上午九点，各路精英们整装待发，穿着光鲜亮丽的铠甲，在行走的路上就开始办公，耳边挂着蓝牙耳机，嘴里说个不停，时不时地假笑几声，仿佛错过一个电话就会错过一单生意。所有人都像是起跑线上的选手，恨不得比对手抢先几小时。
抬起头，杰森望向这个百货商场旁边的金融大楼——除去韦恩集团的大楼，这里便是最有名气的楼盘，而林肯·马奇的融资公司占据此处整整一层。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干这些活儿。
杰森哀哀地叹口气，把手里的烟头弹进垃圾桶里。要是在别处，他一定会撇到地上，但这里的秩序似乎不允许他胡乱地撒野。
前台小姐是个金发小妞，眼线和眉毛高高吊起，盛气凌人地垂着眼睛。不过，她一看到杰森就立刻正直身体，笑容甜美地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咨询的？”
杰森有些受宠若惊，他从来没被这种人如此对待过。“我找林肯·马奇。”他不得不压低嗓门，因为这个公司里静的连脚步声都没有，仅仅是书页和键盘的声音。
“您有预约吗？”
“你就说杰森·陶德找他。”
“原则上来讲，如果没有预约的话，我是不会通知林肯先生的。”金发妞一面慢条斯理地拿起电话，一面紧盯着杰森，叫杰森感觉自己是试验台上的青蛙，“不过看在你这身高级定制穿得不错的份上，我可以为你破个例。”
我只是穿了管家给我的衣服。
杰森牵强地笑一笑，不经心地讨好前台小姐。迪克以前说过，他的微笑特别帅，可他自己在镜子里只能看到一个眼神凶狠的暴徒在狞笑。
“那也是个迷人的暴徒。”迪克如是说。
一想到迪克，杰森的笑容不由得鲜活了些。
不多时，金发妞把杰森交给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没一会，他又被交给穿着西服套裙的女人，接着又是一个西装男——该死，这里的男人女人怎么长得都一样？
这般多番辗转，杰森几乎要把这层楼转个遍，才被带到林肯的办公室。
林肯的办公室没有杰森想象的那么大，两个档案柜，一张普通的办公桌，一扇正对韦恩大楼的窗户，没有盆栽也没有多余的奖杯和荣誉证明。而哥谭未来的市长正站在窗边，低头看着楼下那些从不停歇的工蚁们。
“杰森，我最得意的门徒。”林肯缓缓转过身，电视里的那个激情四溢的政客消失了，变成眼前这个精明又冷酷的男人，“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找到我。”
“我没想到一觉醒来，你居然要接管这座城市了。”杰森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我应该叫你马奇先生，还是导师？”
林肯·马奇，也就是法庭的检察官把窗帘拉下来，室内渐渐暗下来，不大的空间更显逼仄，使得杰森以为自己被困在一个牢笼里。这里真是一个适合密谋的好地方。林肯轻松地坐在椅子上，与来客面对面，全然不在乎对面刺人的目光。他依旧风度翩翩，带着那股杰森最讨厌的从容不迫。
“你怎么把你的死人脸掩盖起来的？”杰森嘲讽地望着导师。他比谁都知道法庭的检察官的真面目——一副忠诚于法庭的走狗样，背地里藏着无数的心思。
林肯低头看着自己温暖的双手，而左侧的显示屏上正映着一张泛着粉红的脸。他满意地点点头，对显示屏里的那个人露出一个微笑。
“这都要感谢你，杰森。如果你没从拉撒路泉水里复活，我的研究也不会有这样的进展。”林肯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针剂，玻璃针管里流淌着泛着绿色荧光的液体，看上去和法庭那些劣质的血清没什么区别。“因为你的数据，我制造了这个。一个能够让死人恢复活力的东西，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感觉还不错，最起码我没疯。”
“你叫迪克给我注射的就是这个吗？”
“那是正牌的拉撒路泉水。你以前就受用过正品，冒牌货怎么可能对你有作用呢？”
“你这个胆小鬼，都不敢冒风险。”
林肯微微一笑，不把杰森的怒火放在心上。“为了我的计划，我还不能冒无谓的风险。总有一天，我会制造出能够叫我永远活过来的药剂。”
杰森阴冷地望着林肯，发觉他的导师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自信又骄傲，爱说话，像个表演家那样做作。那双透着愉悦的眼睛里埋着些种子，可惜这眼睛的主人浑然不知。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足够聪明，可以欺骗任何人？
这个念头渐渐燃烧了杰森的理智。他想到迪克无神的眼睛和呆滞的嘴角，以及他曾经与导师之间的约定。
“我不管你干了什么，但你违反了约定！”杰森咬牙切齿地低吼，“我说过，我死了以后，尸体随便你干什么。作为交换，你决不能给迪克洗脑！可是现在我看到的是什么！”
林肯有点厌烦地看着杰森，像是对待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和电视里布鲁斯·韦恩在面对狗仔队时的模样如出一辙。杰森这才发现，导师和布鲁斯·韦恩长相居然有几分相似——黑头发，蓝眼睛，过分俊俏的脸蛋和眉宇间隐隐的高傲。
林肯微微摇头，说：“当初是你闯进我的实验室，发现了我的秘密，还看见了我的脸。如果我愿意的话，你当时就死了。没想到你这个不怕死的小鬼还想着跟我谈条件。”
“你这个婊子养的……”杰森霍的站起来，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不仅愤怒，还痛恨当初的自己为什么那么天真。
“冷静，孩子。”林肯轻轻地点了点桌子，“我还没有说完。坐下。”
检察官灰蓝色的眼睛充满活力，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但杰森依然没法认为这会是一双活人该有的眼睛。他的导师平静地望着他，杰森却感觉到一股压力，令他不得不坐下。
检察官满意地点头：“很好，看来你还是一名好士兵。”
杰森突然为自己的屈服感到羞耻。
“我信守了你的诺言。我没有让迪克洗脑。”说着，林肯的笑容变得无比恶意，“可是他找到了我，还带着你的尸体，哀求我让你活过来。作为交换，他愿意接受法庭的裁决。我的确也做到了。看看你，我最成功的艺术品，死而复生之人，一个真正的拉撒路！”
杰森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句话给绞在一起，针刺一般的疼痛从胸口向外渗透，令他呼吸急促，头颅变得出奇的沉重，只好令他垂下头。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里，却没法缓解一点他的痛苦。烦闷，伤心，愤怒交织在一起，在他的眼眶里不断地打转。
为什么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迪克为什么就不能听话一点，自己离开法庭？明明他们说好的……
杰森感觉自己要吐了。
林肯饶有兴趣地望着杰森，似乎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他一面把玩文件夹旁边的钢笔，一面说：“我的好门徒，你没发现吗？你们两个就是两块绑在一起的石头，从山崖一路滚落。谁也停不下来，只能一起坠落。”
“闭上嘴。”
“别否认。没了对方，你们能够实现比现在高得多的成就，你们会是法庭最出色的利爪，每一个都有资格接替我的位置。再看看现在，你们只能到处逃窜，躲在敌人的巢穴里，还一心梦想着脱离法庭。”
“我叫你闭上嘴！”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一起。”林肯停止笑容，神情竟有一丝杰森从没看见过的真挚，“如果你今后不想叫场面变得难以收拾，不如现在作出决定。”
“什么决定。”杰森明知故问起来。
“选择相信我还是蝙蝠侠。我看得出，迪克看上去更愿意听从蝙蝠侠的指挥。”林肯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一开始就没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我怎么能相信一个欺骗过我的人？”
“因为你别无选择。”林肯哂笑一声，“蝙蝠侠只是哥谭的骑士，可是法庭的寿命比哥谭这座城市还要年长得多，遍地都有我们的力量……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一个孤胆英雄能够对抗整个世界吗？”
“……”
“不过这个组织太古老也太腐朽了，需要一场变革来让它焕然一新。而我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来帮助我实现变革。作为回报，我会满足你的要求。”
“……”
杰森沉默地望着导师，不置可否。
“跟上我。”
蝙蝠侠留下这句话，便走开了。迪克对那个微微佝偻的背影眨眨眼睛，又疑惑地望向在一旁沙发上看书的提姆，像是在寻求意见。
“去吧，我想B要问你关于法庭的事情。他最近一直都在调查他们。”提姆甚至没从他的书本里抬起头。据他所说，他在忙着完成化学课的作业，还向迪克简单地说了说自己论文的方向，迪克显然一窍不通。
迪克迟疑地站起身，眉头微微皱起，脑子还在想杰森今早去了哪里。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杰森依然没有回来，这让迪克有些担心。
提姆从书页中抬起眼睛，看出迪克毫不掩饰的情绪。于是他说：“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担心杰森。他身手那么好，法庭那些利爪根本奈何不了他。”
“因为他死过一次，就在我的眼前。”迪克毫无顾虑地回答，叫提姆瞪大了眼睛。“我只是……我怕他会再一次离开我。”
“你没法永远留住一个人的。”提姆还有些话没说出口：你们这种依赖的关系真有点病态。
“这句话从一个比我小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可真有点怪。”
迪克轻轻笑起来，快步跟上蝙蝠侠的脚步，和这位黑骑士一起来到蝙蝠洞里的检验室。检验室的一侧，有一具赤裸男尸被绑在手术台上，而一旁的陈列台上正摆着利爪的铠甲和武器。迪克走上前，轻轻摸了摸那些匕首和毒针，又去看那具尸体。他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
“他是在迷宫里袭击我的利爪。”
此时的蝙蝠侠正穿着灰色的浴袍，雪白的绷带在开襟里闪现。他依然胡子拉碴，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脆弱。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从迷宫里逃出来。”迪克兴致盎然地接近蝙蝠侠，却没靠近太多，“没人能逃得出迷宫。不管是利爪，还是受刑的人。”
“我炸穿了你们的水池，那下面有地下水。我顺着水流跑走了。”
“哇唔。”迪克诚心诚意地赞叹一声，又指着尸体问，“那他是怎么来的？”
“他是在迷宫里袭击我的利爪。我拧断了他的脖子。自那没几天后，他的尸体也跟我一样从地下水流到河里。”
迪克点点头。“他被遗弃了，不然他还是能活过来的。”
“跟我说说法庭的迷宫。”
“迷宫除了惩罚罪人，还有别的功能。在正式成为利爪之前，我们每个人必须接受一项训练，就是在迷宫里存活下去。那里没有时间概念，只有灯光，还有永远找不到出路的围墙。他们会派利爪来追杀候选者，死掉的就被淘汰，活下去的便会洗脑。”
蝙蝠侠没有说话，但他转过身，望着迪克，似乎在鼓励迪克继续下去。
“你遇到的利爪大多是接受过劣质血清的死人，但不代表没有活人利爪，只能说很少。因为我们都是消耗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迪克自嘲地笑笑，“身体完整的，会被带回法庭接受劣质血清，继续当利爪。”
“你的洗脑并不牢固。”
“那是因为我没有接受过几次洗脑。我是后来才被洗脑的。”
“为什么？”
“不知道。”迪克偏着头，看着蝙蝠侠。他能从对方的眼睛里感受到关心。“本来我们两个都会被洗脑的，但是我和杰森的导师要求不需要这么做。不过，我们被注射了毒药来约束行为。”
“可你的身体里没有毒素。”
“那算是杰森给我的礼物，”迪克的双眼闪过一丝顽皮，但更多的是悲伤。“要知道他很少给我礼物的。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迪克又嘀咕了些什么，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布鲁斯也没有强求。他只是转过身，接着对电脑使劲儿，然后说道：“按照基因分析来说，这具男尸是你的外祖父。”
“什么？”
“记得你以前待的那个马戏团吗？那里是法庭选拔利爪的一个据点。”布鲁斯扔给迪克一颗智齿，上面镶嵌着一枚金色的猫头鹰徽章，“他们会选取一些马戏团的孩子，作为利爪的候选人。如果你没离开那里，你的牙齿上也会有这个东西。”
“那我的父母的死……”
“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把你交给法庭吧。”
迪克看着那颗已经发黑的牙齿，苦笑两声。“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布鲁斯突然说，蓝色的眼睛含着罕见的真诚，“我也不会把性命交付给那些子虚乌有的信仰上。迪克，你也许没法改变过去，但你可以决定你自己的未来。”
“我的未来……”迪克攥紧手里的牙齿，猫头鹰徽章在日光灯下放出闪烁的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