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en〉又名〈傑森陶德的五次跌倒和一次墜入愛河〉
隨緣走這
每個男孩都曾經跌倒，而每道疤痕都是一枚勳章。
01
傑森上樓時經過了露西小姐家，略顯憔悴的金髮女子教人難以推算她的年齡，有就時像是三十幾歲，有時又像五十幾歲。這個社區裡，多的是拋棄了姓氏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有過什麼樣的家庭與經歷，那些不是這裡關心的，不是高譚關心的。重要的是：只要你在高譚，就得順應她的規則。露西小姐給了傑森一塊雞肉派，謝天謝地！成長中的男孩需要食物，而傑森得到的從來都不夠。傑森不是社區裡最討人喜歡的孩子，但也不會比其他男孩更糟了。
享用過雞肉派後，傑森向露西小姐道了謝，上樓來到自己家門前。當他拿出鑰匙正要開門，另一邊突然傳出玻璃破碎的聲響，傑森愣了半秒，急忙加快的手上的動作，衝進房裡。
然後他跌倒了。
或者說，滑倒。
他伸手撐起身子，小心的不碰到地上的玻璃碴。凱薩琳倒在一旁，手裡還握著破酒瓶。
傑森深吸了一口氣，靠到媽媽身邊。她的手肘和肩膀有些瘀青，渾身酒臭味，但幸運的沒被割傷。
「……喂？」
意識不清的女人發出含糊的呻吟，卻沒睜眼。
判斷沒什麼大礙，傑森將雙手穿過凱薩琳腋下，使勁地將她拖到沙發上，儘管她體態纖細——或許過分纖細了——對孩子而言仍舊有些吃力。但傑森，倒也習慣了。
桌上有一袋白粉，傑森瞇起眼睛。他收拾好滿地的玻璃碴和酒液，轉身確定媽媽還沒醒，就算醒了也要一陣子沒辦法注意到他，然後跑進臥室。
他爬上衣櫃，推開天花板，從灰塵中摸出一個鐵罐。
還在。
傑森鬆了口氣，掏出口袋裡的一美元和幾個銅板，一起放進鐵罐裡。
他得在月底前存夠錢，交給社區代表梅依小姐，以確保家裡有水有電。冬天馬上就要來了，傑森還記得去年的慘狀，他絕對不要重蹈覆轍。
他常跟著社區裡的大男孩，以及男人鬼混，運氣好的話，幫他們做事可以賺點小錢。或者偶爾，機會實在太好的時候，他也會扒竊。賺得比較多，但也會被看到了的人要求分一杯羹。
開始時幾次，凱薩琳在毒癮發作時忍不住將錢拿去買藥，清醒過來才又哭著向傑森道歉。但這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之後他便盡全力的瞞著她了。
將天花板恢復原狀，也拍掉了落下的灰塵，男孩抓起床上的毯子，回到客廳。
傑森沉默的看了沙發上的女人一會兒，將毯子甩在她身上。
他知道今晚幫派有點事，社區裡的一些男人會去幫忙，那是個賺錢的機會。但他覺得很疲憊，吃雞肉派時滿足的心情全都消失了，現在他只想休息。
從凱薩琳的外套裡翻出皺巴巴的菸盒，傑森捂著火柴給自己點了一根。
他因此沒看見窗外，紅黃相間的身影正乘著夜風飛翔。
02
羅賓降落在樓頂，看向暗巷裡的打鬥。
夜翼剛剛逮到了一夥搶匪，一共五個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角色，對夜翼來說是小菜一疊。只是他們配有槍，讓掙扎的過程稍微拉長了一些。
但年少一點的英雄不想只是看著，他需要和夜翼談話，現在就要！羅賓擲出飛鏢打下了其中一人的槍，射出鉤鎖，朝打鬥中心一躍而下。
還沒被夜翼教訓的那個搶匪發現了新來客，朝他連開了幾槍。羅賓在空中險險躲了開，卻也因此失去平衡，跌到一堆雜物裡。
他爬起來時正好看見夜翼一棍敲昏了開槍的混帳，於是他上前解決了最後一個。
「你太莽撞了。」夜翼一邊撥號給警方，一邊說道。
「嘿！」羅賓抗議，「我他媽的不是來這裡看你學大蝙蝠！」
夜翼抬起眉毛，心有領會的笑了笑，然後向電話報出了所在位置。
「好啦，我親愛的小翅膀。你想要在外面多待一下，還是直接回我那裡去？你今晚要留在這邊嗎？」夜翼掛斷電話，將雙棍和地上的飛鏢收好。
羅賓聳聳肩，真的找到夜翼後，他反而沒那麼急了。「你的巡邏還沒結束吧，接著繼續？」當然是和他一起。
「好啊！」夜翼笑著射出鉤鎖，「邊走邊聊吧！」
接下來的夜晚很平靜，布魯德海文難得不被惡夢糾纏。
他們乘著夜風飛翔，羅賓一邊抱怨著所有的爛事：學校裡神經病的老師、煩人的同學與堆積如山的作業，管家對於禮節的要求與老蝙蝠的一切。
永遠不要小看街頭孩子的描繪能力。
夜翼幾乎要笑出聲了，他慶幸他的小弟弟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然恐怕又會鬧彆扭。
他以一個花翹的旋轉代替笑聲。
他們在一座高樓上結束今晚的巡邏，坐在樓頂俯瞰整座城。
羅賓瞪著他的兄長，經過適才的發洩，他心裡已經放鬆了許多，但還是裝作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他想要——
夜翼抱住他，像過往無數次一樣。「噢小翅膀，我好高興你來找我。」
還是那麼噁心。
「噁！剛剛你是跌到垃圾堆裡面嗎？」夜翼用手臂隔出兩人之間的距離，做了個誇張的嫌惡表情，「還有，」他湊近羅賓耳邊再聞了一次，「你又偷抽菸了？」
「你才聞不到！」羅賓拍開哥哥的手，「風都吹掉了！」
「那就是有抽。你得戒掉它，小翅膀，女孩們可不喜歡這個。」夜翼又摟住了他的肩膀，帶著輕鬆的笑。
「我才不管女生怎麼想。」羅賓撇開頭，悶悶的說。
「過幾年你就會管了，到時候哥哥我再教你其他的秘訣。」夜翼滿心期待的看著弟弟。
羅賓沒吭聲。
夜翼看著他，鬆了開手，放輕嗓音：「你有什麼煩惱、生誰的氣、有什麼話想說，就來找我，像今天這樣。別依賴尼古丁和焦油，好嗎？」
羅賓沒答腔。
夜翼正要再說些什麼，羅賓卻突然轉頭說道：「你要請我吃披薩和冰淇淋！」
「你會變成肥啾，塞都塞不進制服！」夜翼大笑，他愛死這隻知更鳥了。
「才不會！」
「來吧，小肥鳥，你絕對要洗個澡！」夜翼起身，向弟弟伸出手。
「我可不要用你該死的沐浴露，那香的太娘砲了！」
「那是薰衣草！可以安神，巡邏完的絕妙享受。」
「我他媽的不要！」
「這個時間沒地方買別的了，你只能接受。你現在聞起來像巡邏後一個星期沒洗的蝙蝠衣！」
「幹！」
03
夜翼降落在倉庫另一頭的貨櫃上，觀察著這裡。
夏日的夜晚，高譚東港。至少夜裡還是涼爽的，但離安寧仍舊遠得嚇人。
即使那隻煩人的鳥藉著陰影的掩護，潛伏的很完美，紅頭罩還是注意到了，他對那些伎倆再熟悉不過。因此，當他的「哥哥」突然切入這場打鬥時，紅頭罩一點也不驚訝。
夜翼迅速的撂倒了兩個打手，紅頭罩瞥了他一眼，便決定將剩下的交給這個不速之客，上前逮住了那個腳踝中槍還試圖逃跑的毒販子。
他提著嚇得臉色蒼白的老男人來到碼頭，確認口袋和西裝內袋裡都沒什麼可用資料後就將人扔進海裡。
那狼狽的模樣像極了肥皂水裡的蟑螂。
「我給過你機會，喬許。」看著老男人慌亂的抓住一艘小船，上半身勉強浮出海面，紅頭罩用槍指著他說道。
「我是被逼的！」
「誰？」
「他們帶走了我的家人！」老喬許尖細的嗓音透著恐懼，相當刺耳。隔著頭盔卻聽不出反英雄的情緒。
「誰？」
「我……我不能說！」老喬許的眼神越過紅頭罩看向別處。
「那就再——」紅頭罩正要扣下扳機，卻突然被撞倒在地，子彈恰恰擦過喬許的耳朵。
老男人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
今晚離安寧依舊遠得嚇人。
「你他媽……」紅頭罩用膝蓋頂開壓在他身上的夜翼，兩人纏鬥了起來。
「紅頭罩！」夜翼喊道，一個上段踢掉卸了對方的手槍，紅頭罩接著反手拔出短刀，夜翼將雙棍橫在胸前。
「閉嘴，藍鳥。你不該來這裡。」他們都知道彼此要說什麼，但都不願意妥協。「我給過他機會！」
「我們不可以這樣！」夜翼閃過了一個瞄準胸口的肘擊，撐著紅頭罩的肩膀來了個漂亮的前翻。
「這話回去和小惡魔說如何？」傑森在頭盔底下勾起嘴角，他知道今晚也不會有什麼不同，就和過去每一個被夜翼打擾的夜晚一樣。
都只是陳腔濫調。
紅頭罩的攻勢很猛，而夜翼的閃避技巧一如既往的精湛。一個想儘速擺脫對方，另一個卻極力拖延時間。
這是他們僅有的相處了。
每個動作都既熟悉又陌生，他們接受過相同的訓練，卻又各自都成長了許多。
任何招式放在彼此身上，說到底，都太過殘忍了。
但他們早已無暇顧及。
「他剛才……」夜翼揮棍，紅頭罩側身避過，抓著他的手腕往反方向折。
「他說謊，我調查過了。這他媽是我的案子！」
夜翼忍著痛，用另一手使出肘擊，掙脫了挾制，倏地轉身，擲出一枚飛鏢，正正插在拖著一身海水往暗處爬去，毅力驚人的老喬許眼前。
「待在這裡，除非你真的認為你可以跑得比我快。」夜翼冷冷的說完，回頭找他的弟弟：「紅——」
紅頭罩扣下扳機，槍響蓋過了夜翼的聲音。
年長的英雄心頭一凜，機械式的往後看去。老毒販倒在地上，有了海水做媒介，血液擴散得更快了。
即便理智上知道沒有必要，夜翼仍舊上前檢查。
一槍斃命，當然了。
再抬頭，只見橙黃的車尾燈流逸，襯得夜色更深。
煙硝味。
回到安全屋後傑森一把脫掉了皮夾克和頭盔，急著擺脫似的扔在地上，然後把自己也扔上沙發。
目的已經達成了。即使有迪基鳥來搗亂，目的還是達成了。
幾分鐘後他爬起來，脫去印有紅色蝙蝠標誌的緊身衣，到冰箱前找了瓶礦泉水喝。
洗過澡，身上有些瘀青，卻沒什麼需要包紮的。於是他只是坐著，慢慢的給自己點上一支菸。
04
酒吧裡燈光昏暗，男男女女在慵懶的爵士中談笑調情，空氣被薰得甜膩，叫人一不留意就給迷了心神。
傑森坐在吧檯角落，拿了根牙籤攪著他的野火雞。今晚沒有紅頭罩，只有傑森陶德。這麼久了，他決定試著過上一點「正常」的生活。從一點正常的消遣開始或許不錯。
但他沒有放鬆戒備。
這裡是布魯德海文，罪惡之城，下一秒會遇到什麼都不奇怪。傑森還沒有在少數不以紅頭罩示人的夜晚丟掉性命的興趣。
總是要失去過才懂得珍惜，不是嗎？若要這麼說，世上恐怕沒有誰能比他更珍惜性命了。
但似乎也不能這麼斷言。從來不是那麼簡單明瞭。
一個女人身著無袖洋裝，裹著寶藍色的長披肩，踩著高跟鞋朝傑森走來，步履間展現了窈窕的身材，顯然對自己十分有信心。她在傑森身旁坐下，若無其事的翻著酒單，不時與酒保搭話，句與句的空隙間頻頻朝傑森睨過來。她意思的再明顯也不過了：只要請她一杯酒，一杯好酒，他們就算交了朋友——或許還有更好的。
但傑森只裝做不解風情，低著頭看報紙——說真的，有誰會在酒吧看報紙？——不久後女人就放棄了，轉而尋找下一個目標。
她的年紀看上去比傑森大，但這也不妨礙什麼。若是在別的夜晚他或許就請了，但不是今晚，不是在布魯德海文。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跑來這座城市。高譚也不乏好酒吧，但或許、或許都太過熟悉了。
而布魯德海文……同樣是某種程度上的「故地重遊」。先前紅頭罩在這大鬧了一場，但傑森陶德還沒來得及重新感受這座城，儘管看來也沒多大改變。
城市或許會在幾年間大興土木，但那也比不上人們的面目全非。
有些人數十年如一日，但明顯的，他們沒那運氣。
傑森將空了的酒杯推向酒保，又要了一杯。他不打算再喝了，但守著空杯又太突兀。
他喝酒，通常是啤酒，但不喜歡染上酒臭味，那會勾起太多不好的回憶。
他轉著酒杯，從皮夾克的內袋裡摸索著菸盒，卻突然察覺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氛。
有什麼消息流傳著，一部份的酒客忽然緊張了起來。稍加觀察便會發現，他們全都帶著地下社會的特徵。幾個開始有動作的更是眼熟，都是在地幫派的人。
傑森瞇起眼睛，不著痕跡的按了按後腰的槍套。
他今晚沒帶頭盔，但至少還有面具。如果出了什麼事，也不是不能處理。
即使這是迪基鳥的城市。
單純來尋歡作樂的表社會居民還沒察覺異狀，裡社會的老鼠早已聞風而逃。
酒吧老闆從後場來到吧檯，酒保和服務生也都露出了警惕的神情，甚至讓幾個比較年輕的提早下班。
見到酒吧有所準備讓傑森放心了一些，他抿了口酒，拄著頭，等待事件發生。
他沒等太久。
酒吧店門「砰！」地一聲大開，湧進一群警察，大約二十人。
這不是間大酒吧，有些小題大做了。
領頭的警官向酒吧老闆出示證件，表示接獲通報，有人施用毒品。酒客們嚇得驚慌失措，想逃離現場的都被員警攔了下來。
傑森喝乾了他的野火雞，心中暗笑著。他看見夜翼，或者說格雷森警官，一邊安撫酒客，一邊要求他們的配合。
他知道對方心裡也像他一樣清楚，真正該帶回警局的人早就跑光了，留在這的都只是無知的綿羊。
如果不算上他的話。
這下他清楚事情始末了，兩天前布魯德海文爆發了黑道火拼。原因是有個幫派不遵守協議，越界販賣毒品。火拼給警方添了麻煩，現在這是給幫派下馬威。
有沒有抓到人並不重要，目的是讓毒蟲短時間內不敢來此交易，藉以打擊幫派的生意。
完全比不上紅頭罩的作法，缺乏效率且成效甚微。
格雷森警官，傑森名義上的哥哥抬起頭，正好和他四目相交。他壓下了訝異的表情，而傑森還以一個挑釁的笑容，然後回頭繼續演他的戲。
迪克將一位女士送上車，看看同僚也沒什麼需要協助的，便逕直向弟弟走去。
這很新鮮。羅賓與夜翼、傑森和迪克、紅頭罩與夜翼、紅頭罩與蝙蝠俠……他們用各種不同的身份合作或對峙，但從來不曾是傑森陶德與格雷森警官。
或許也不是傑森陶德——他一時想不起來今晚帶出門的是哪個假身份的證件。酒精可能開始發揮作用了，一點點而已。傑森還很清醒，他不可能錯過這麼有趣的事。
為了趕上「離開」那幾年的進度，他看過很多資料。再後來也有幾次雙方都心知肚明的監視，但活生生的格雷森警官？哇噢。
「抱歉，先生。可能要麻煩你來警局做一些檢查。」警察年輕的嗓音溫和而堅定，卻沒得到半點回應。吧檯角落的男人只是低著頭，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先生？」警察伸手要拍酒客的肩膀，對方卻在他的指尖碰到皮夾克的前一秒轉頭看了過來，他只好有些尷尬的把手放下。
「警官！」醉漢意識不清的扯開笑容，攬上警察的肩膀把對方拉得彎下腰，和自己頭併著頭。「人民的褓姆！布魯德海文多虧有你！」那是個更加年輕的男人，比警察還小幾歲。相當英俊，但半泡在酒精裡的大腦無益於展現魅力，只讓他不合時宜的興致高昂。
迪克愣了半晌——傑森多久沒有主動碰觸他？除了拳頭之外。自從……——直到發現一旁的同事以為他惹上了麻煩，正要靠過來幫忙，他才趕緊打了個手勢表示他可以處理。
「謝謝，但還是要請你來警局一趟。」警察從醉漢的胳膊下掙脫，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說道。
「當然啦，當然！」沉浸在酒精帶來的歡欣中，男人撐著桌子勉強站了起來，走沒兩步腳下卻一個踉蹌，警察還來不及扶，他便重重地跌在地上。
傑森沒醉，但他很期待——隨便什麼，接下來的發展。他會在警車回到警局前逃脫，然後這個假身份就可以丟了，反正也沒多大用處。這樣迪克就得向長官解釋他的消失，傑森不能放棄給對方添麻煩的機會。
迪克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是個陷阱，甚至是個拙劣的陷阱，但他也只能照著對方的劇本演下去。於是他伸手拉起傑森，嘴裡說著「還好嗎？」、「小心！」這些標準台詞。
今晚沒有紅頭罩也沒有夜翼。
男人搭上警察的肩膀，茫然的沉默了一會，突然伸手拍了對方的大腿和臀部，痞笑道：「福氣啊，警官！美眉們肯定都愛死你了！」
傑森將體重全倚在迪克身上，蹭著對方的頸窩和耳後，他聞到了洗髮精的香味——娘砲的過份——夾帶著一點汗味。瞬間他幾乎要以為自己還是那個期待著每個假期，期待著哥哥從外地回家的男孩。
「呃、謝謝，大家都這麼說。」
迪克僵硬的扶著傑森，他想自己大概是嚇傻了。這就是傑森的目的，總是試著戲弄他——其實感覺也不壞。
今晚沒有紅頭罩也沒有夜翼。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假裝，從來都沒有蝙蝠俠也沒有羅賓？
假裝過往的一切從來不曾發生。
假裝我們萍水相逢。
男人把整個臉埋在警察肩上，起先只是一點破碎的、微小的笑聲溢出，接著逐漸加大，最後終於難以自己的放聲大笑起來。
迪克將弟弟摟得更緊了一些。
05
午後的陽光灑在大宅長長的走廊上，寧靜的，還能看見灰塵在空氣中飄浮。
柔軟的地毯、厚重的窗簾，典雅的壁紙與繁複的雕飾，以及陳舊卻細微的霉味。
彷彿一個呼吸都會打破平衡。
都太過熟悉了。
傑森覺得很矛盾，一半在大宅裡感到安心又放鬆，想好好休息，另一半卻感到芒刺在背，渾身不舒服，只想立刻逃得越遠越好。
太詭異，也太彆扭了。
老蝙蝠——布魯斯韋恩——隨便啦！總之屋主有幾個星期不在高譚，甚至不在美國。傑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居然會跟著迪基鳥回到大宅。
多半是因為阿爾弗雷德。
想到這裡傑森嘆了口氣，既然回來了——應該說是「回來」嗎？——地位無限接近神的管家大人和煩死人的迪基鳥絕對不會輕易放人。大概要在老蝙蝠回來前幾天才走得了了。
就當成度假，簡陋的安全屋和這裡可沒得比——儘管很不願意承認——況且安全屋也沒有萬能的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出門採買，迪克也跟去了。於是傑森可以享受一個安靜的下午，有迪基鳥的地方從來都太嘈雜……那傢伙真的只有一張嘴，沒有什麼基因突變對吧？
他忘了這時大宅裡還有其他居民，「弟弟們」。迪克出門前才像隻老母雞似的向他們三個叮嚀叨念，傑森沒放在心上。他已經可以忍耐不殺了替代品，一起待在大宅裡又會有多困難呢？——他們甚至還不一定會遇上！在管家慈愛的目光和迪克傻氣的笑聲中，他們和平的吃完了午餐，然後和平的送兩人出門，接著各自和平的回頭做自己的事。
維持一個下午沒有人死掉會有多困難呢？
但有人不這麼想。
傑森走下樓梯，準備到蝙蝠洞裡查查手上案子，順便處理掉一些對自己不利的資訊。老蝙蝠當然會發現，但也夠他過上幾天清閒的日子。（如果神喻沒提前出賣他。）
在天花板埋伏以久的達米安看到傑森出現，突然一躍而下，直踢向傑森的脛骨。傑森沒料到這種狀況，閃避不及，罵了一聲粗話摔下樓梯。
「媽的！小鬼你有什麼毛病？」傑森撐起上半身，揉著摔疼了的後腦，瞪向他的「弟弟」。
達米安以一派勝利者的姿態俯視地上的青年，語氣洽到好處的高傲：「站起來，陶德。看看沒有槍你還剩什麼？」像隻小獅子。
「嘿！小鬼，聽著，」傑森站了起來，試著讓眼前的小惡魔理解人類的語言：「我不會跟你打。你的鳥媽媽交代過，記得嗎？」
達米安鄙視的一笑——不得不說，這個表情他很熟練——說道：「拿格雷森當擋箭牌，我可真把你嚇壞了是吧？」
「你真該慶幸我不殺小孩。」
他們至少沒直接在走廊上開打，看在那些脆弱的瓷器和畫作份上。
一開始只是徒手搏擊，但那很快就沒辦法滿足他們了，達米安拋了個激將法，傑森就接招了。他當然知道那小鬼玩的是什麼把戲，但既然小孩子想玩他又有什麼不敢陪？其實他也不擔心弄傷達米安，那小鬼有幾斤兩，他和其他人一樣清楚。
雖然傑森（或許）受過更多訓練，也（或許）有更多的實戰經驗，但和達米安的比試並不輕鬆。達米安從小（好像他現在多大了一樣）就拿傑森這種身型的男人當靶子練，而傑森恐怕沒那麼多機會遇上一百五十公分的對手。
傑森挑了兩把匕首對上達米安的武士刀，實戰中他較常使用槍械而不是冷兵器，但卻也沒減少訓練。畢竟，單幹後的支援少了，需要承擔的風險也就更高了，他得確保自己能應付各種情況，近乎偏執——聽起來真耳熟，不是嗎？
打鬥持續了一段不短的時間，足夠讓傑森感覺到小傢伙的進步——從各方面來說。和他們上一次交手相比，達米安動作中刺客聯盟的色彩變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典型的蝙蝠學校風格：像迪克、提姆，以及傑森雖然很不願意，但同樣（曾經）可以做到的那樣。即使隨著戰鬥的延長，刺客聯盟的招式也逐漸增加，但真的可說他是蝙蝠俠的好徒弟了。傑森很不想去評斷這是不是件好事、算不算是進步——他知道自己只會說出更多討人厭的話——但他知道迪克會很高興，並且以弟弟為傲……嗤。
到五比五的時候傑森覺得夠了，看著達米安的出手越來越狠辣，他知道那是小孩子開始沒耐性了。再打下去他也不會輸，但他可不想給老蝙蝠和迪基鳥的馴養課程帶來甚麼負面影響。平手很好——如果他贏了，反倒要開始擔心小傢伙活不過十五歲。他準備好接受小混蛋挑釁，接下來的說詞也想好了，但達米安，令人意外的接受了這個結果，沒有在嘲笑傑森怯戰，他顯得心滿意足，沒有像他以為的那麼隱密。
傑森瞬間為他剛剛擅自取名的「馴養課程」感到毛骨悚然，天知道他們把這小傢伙的腦子怎麼了？
他們在訓練室的地上躺了一會，正當傑森起身準備去洗個澡，打理一下剛剛製造出來的小傷口，達米安開口說道：「我要給你一個和我合作的機會，陶德。」
傑森背對著他翻了個白眼，一面繼續往前走一面答道：「萬分榮幸，不勝感激？」
「你會的。」
男孩、男人總愛惡作劇，無關年齡。
迪克回到大宅時沒有看到他的弟弟，一個也沒有。他不擔心，只是感到奇怪。就快到晚餐時間了，阿爾弗雷德直接進了廚房，並請迪克將另外三位少爺找出來，準時出現在餐桌上。
蝙蝠家的長子快速的查看了三個弟弟的臥室，都空無一人。但提姆的房間亂得像被攝取過多咖啡因的野獸小子和脈衝闖入過似的，不是衣服和雜物散落的亂——那對青少年來說再正常不過了——衣櫥和書櫃都有猛烈撞擊的痕跡。迪克確定今天泰坦們沒來開派對，那麼事情就很明顯了。
他循著線索來到蝙蝠洞——世界第一偵探的門徒，嗯哼？——看到除了面具外全套制服穿戴完整的羅賓、紅頭罩和只穿著家居服的紅羅賓正打得不可開交——提姆甚至還穿著室內拖鞋，但那沒妨礙他的跳躍和踢腿，迪克在心裡讚嘆了一聲——大混戰的那種。
迪克嘆了口氣，在外面喊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於是他抄起雙棍，加入戰局。他試著接近弟弟們問清楚狀況，但達米安理都不理他，提姆也只回了一聲「沒空！」，而傑森似乎滿心要把他拖下水，在應付長棍和武士刀的空檔不斷朝迪克進攻。
雙棍架開直揮過來的匕首，迪克向後兩個空翻退出暴風圈，看著還是打得起勁的三個人清了清嗓子：「住手！」粗礪低啞的喉音。
三人像被電到似的停了下來，還維持著前一秒的動作，看向聲音來源。
那裡只有他們笑得燦爛的大哥。
這沒讓他們放心，他們頂著被老師逮到傳字條似的表情移開了視線，把蝙蝠洞每個凹陷和縫隙都細細掃描了一遍，最後又回到大哥身上，狠狠的瞪他：「迪克／格雷森！」
「你們真的那麼怕他？噢，B肯定會很難過的。」迪克忍著笑，試著做出痛心的表情，卻只顯得很滑稽。
「閉嘴！」提姆和達米安同聲喊道，又同時轉頭向彼此咬牙。傑森把短刀插回刀鞘裡，雙手盤在胸前，給了迪克一個更深沉的瞪視。
迪克終於笑夠了，說道：「好啦，現在有誰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會相信的！」提姆哀號，迪克確信自己聽過那語氣很多次，當小學生要告狀的時候。「我在唸書——我可以向你的迪斯可戲服發誓我沒惹他們！——然後我發現那小鬼正試著用蝙蝠電腦破壞我的防火牆，當我忙著捍衛我的電腦時，那混帳紅頭罩忽然衝進我的房間，硬是要綁我，我跟他打起來——」提姆絕望的把臉埋在手掌裡，到底為什麼他會攤上這些破事？「我真不知道他們想幹嘛，你為什麼不問問他們？」
「好吧，傑伊、達米，你們的計劃是什麼？」迪克笑道。
「嘿！」提姆抗議。
迪克知道他不應該表現得興味盎然，但沒辦法，他真的很好奇這兩個壞小子會有什麼餿主意。
「他是個誘餌。」達米安將雙手盤在胸前，試著表現得淡定自若，卻沒注意到這讓他看起來像旁邊傑森的縮小版。
「用來誘捕？」
「我們會把他綁著吊在韋恩大廈外面，看他那外星小男友會不會來救他。」
「康納？」
「迪克你別聽他們的，超級小子不是我男朋友！」提姆大力反駁，迪克卻只糾正了達米安的用詞：「別那麼說啊達米，氪星人很友善的。」
「啊、是啊，我們還準備了攝影機，準備把那個克隆在樓頂上抱著鳥寶寶的畫面放上網路，標題就叫『金剛：高譚市』。」傑森滿懷惡意的補充，然後看著手還放在小惡魔肩上的迪基鳥愣愣的停下動作。
如果火星小姐在場，絕對會為迪克腦內的畫面困惑。色彩濃厚的經典老片，主角卻換成了少年泰坦的最佳拍檔，以冷靜著稱的紅羅賓被超級小子摟在懷裡，潔西卡蘭芝驚恐的表情原封不動的搬到了他臉上。超級小子滿臉嚴肅的攀在韋恩大廈上，手裡拎著大大的W字母看板，狠狠地瞪向空中的蝙蝠機。
提姆不會讀心，但他能從迪克失控的笑聲中想像出來。
「迪克格雷森！你不能跟他們一起胡鬧，這一點都不好笑！」
「對、對不起，提米。但是……我的上帝啊小翅膀！」
「謝謝，過獎了。」
「下次，德雷克。下次。」
阿爾弗雷德嘆了口氣，走下洞穴找他的少爺們。
+1
傑森慢慢從夢裡醒來，感受著熟悉的枕頭和棉被，空氣中似乎還有麵包的香氣，就像以前——等等，真的有麵包香？
斷斷續續的哼唱聲從廚房傳來，傑森幾乎是立刻抓出枕頭下的左輪準備給那個入侵者一個痛快，要他知道闖入地獄是什麼下場。這裡可沒有維吉爾也沒有貝德麗采*。
然後他認出那個愉快的、傻得憨呆的歌聲，是自稱他哥哥的蠢鳥迪基，接著他想起凌晨時的那場大混亂。
「我可以假定你是要給我下藥，讓我忘了你昨晚的瘋狂事跡嗎？」他斜倚在牆上，看著因為他出現而有些手忙腳亂的迪基鳥。身上太大的衣服褲子都來自他的衣櫃，多麼自動自發。
「噢，傑森，我以為你會睡晚一點。」迪克笑道，帶著幾分心虛。
傑森裝模作樣的看了看時鐘，下午一點十四分，「怎麼會呢？我可是早起的鳥兒。」
迪克將煎蛋和培根盛進盤子裡，賠笑道：「看在愛心早餐的份上，告訴我你沒拍照沒錄影更沒傳給其他人？」
傑森接過他的那一份，領著迪克走向還沒整理的客廳，沒回答問題：「很感謝你終於嘗試了麥片以外的食物，但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你會他媽的大半夜喝得爛醉跑來我的安全屋對著我的備用頭罩哼哼唧唧？你還真找出了那個頭罩，嗯？所以到處都被你翻得亂七八糟，不愧是神奇男孩。」
迪克縮在沙發的一角，討好地笑著，在他線條優美又緊實的臀部底下，是他前一晚染滿酒氣的警服。
傑森邊咬著法國麵包切片邊瞪著他，視線在他的臉和那爛泥似的警服間游移。
迪克搶在他的弟弟嚥下麵包，開始下一輪的刁難前開口：「昨天是莉安生日，羅伊邀請我們幾個老朋友——以前的泰坦們去給她慶生，大家也好久沒聚了……」
「然後一群人就喝嗨了？真是良好的成人榜樣。」
「我們有等到小朋友們都回家，莉安也睡著之後才開酒好嗎？」
「真令人安心。但這並沒有解釋你來這裡幹嘛。」
迪克看起來更不自在了一點，他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別開視線，側著頭似乎在回想昨晚的情況。傑森吃完了早餐，盯著對面的男人看了一會，然後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嗎，算了。你把自己打理好了就滾吧，要是還有下次我肯定讓你在人行道上睡一晚。」
說完他收拾了餐具，轉身走向廚房，迪克卻突然開口：「不、等等，傑伊！我們……談到了你。」
傑森停下腳步，回過頭挑眉笑道：「是麼？什麼時候你還學會在背後議論人啦？」
迪克為這句話咬了咬下嘴唇，又道：「不是那樣－－你看，你也回來幾年了，他們卻從沒見過你，好像你是某種都市傳說……」
傑森頓了頓，走進廚房將餐具放進流理槽，洗了個手才又回到客廳，看著正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的迪克說道：「所以你想要我做什麼？去他們面前露個臉，『看哪、是那個死而復生的傑森陶德！進了墳墓都還能爬出來，世界上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不、不！」迪克幾乎是大喊的說著，「我只是－－聽著，我想念你，好嗎？老弟。話題是我挑起的，我不知道你最近在搞什麼鬼，自從你上次回家……已經快半年了，你躲著我，躲著我們所有人。不接電話、不回訊息，我都在想如果阿卡漢再一次集體越獄你會不會回來。為什麼？我以為……我們沒事了，對嗎？」
傑森沉默了半晌，他知道為什麼，只有他知道。（喔、或許鳥寶寶和老蝙蝠猜到了一點，但明顯的，迪基鳥一無所知。）（而問題是，他會知道嗎？他需要知道嗎？）迪克在他的衣服裡顯得小了一圈，不管是肩線還是衣襬都不合身，頭髮還亂糟糟的，眼神裡閃著期待與惶恐。但看他坐在沙發裡，身後是週日下午溫暖的陽光，讓他整個人都帶著金色的鑲邊，傑森覺得自己心裡某個柔軟的部分受到了撞擊，迪克格雷森就像是他的心裡所缺失的最美好的一片拼圖，那讓他不知所措。他意識到，這是他所期望的，一醒來有這個人在身邊，輪流給彼此做早餐，然後一起待在客廳裡，漫無目的地閒話家常。他真心期望這個場景在未來的每一天發生，甚至可以不去想彼此背後那些數不完的爛帳。但是、但問題是……
等到迪克都有些絕望了，傑森才好不容易開口，卻沒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怎麼過來的？」
「什麼？」
「你喝了酒，不能開車。還醉成那樣。」
「喔、沃利送我來的。他最早躺下，也最早醒－－別擔心，他以為這是我的安全屋。」
「那也沒有比較好……」他嘟囔著，再次陷入沉默。
迪克換了個坐姿，把兩腳也放到沙發上，用手抱著膝蓋。他猜不透傑森的腦子，但那氣氛太難熬了。「你會送我回去嗎？」他問。
傑森面帶狐疑的看著他，隨後勾起微笑：「不，你得自己搭地鐵，你是個成年人。」
「嗷，」迪克失望地倒在沙發上，從靠枕底下發出呻吟：「我沒有衣服穿。」
「那可不是我的責任，我都沒讓你把你昨晚製造的混亂整理好－－不是出於慷慨，因為我不信任你的『整理』。」
隨後他們打鬧了一陣，傑森帶著迪克好好面對他搞出的一片狼藉：書櫃被翻得亂七八糟，所有的畫和裝飾品全被擺到地上－－顯然迪克認為他熱愛經典文學的弟弟同樣熱愛經典的藏匿方法。衣櫥也有如颱風過境，是早上迪克找衣服是弄出來的。感謝上帝，那時他還是清醒的呢！傑森抱怨著迪克害他又得升級保全系統，迪克則聲稱那是幫他發現了漏洞。
到迪克要離開的時候，他穿好鞋，站在門邊，從傑森手裡接過他疊好的制服：「下個周末，你會回家嗎？」
「不，我不回去。」傑森回答，在迪克還來不及說更多前繼續道：「但是你可以過來。」
迪克眨眨眼，笑了起來：「還有阿爾弗雷德？」
「還有阿爾弗雷德。」
「還有提姆？」
「還有鳥寶寶。」
「還有－－」
「沒有了，就這樣。」
迪克點點頭，又笑道：「你知道說這個沒有用吧？」
「如果有其他人出現在這間公寓，相信我，我馬上搬家。」傑森笑著搖頭，將迪克推了出門。
迪克回過頭，興高采烈地說道：「我會找到你，我一直都能找到你！」
「滾啦，傻鳥！」傑森笑罵，然後輕聲念道：「我們沒事了。」
Fin.
*出自但丁《神曲》
去年暑假答應搭檔繪師70（雖然那時還不是搭檔）的5+1，關鍵詞：跌倒，結果跌倒的意象好像還沒有抽菸鮮明，別問我為什麼ry
這篇大部分是去年暑假到學期初間寫的，（然後我就跑去參加合本了），+1的前半跟後半差了快一年，期間一直想寫一直覺得卡，現在終於寫完了，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重新看回來，書寫的方式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也可能是因為題材的選擇。用我自己的方式梳理了一遍我心中的Jaydick，希望大家還喜歡w
啊、因為長篇趕不出來，又被推坑10月灣家歐美翁要出東西，所以如果沒窗的話，這篇和壓根還沒動筆的閃婚梗會合起來出三萬字小本子（先說了看能不能比較不會窗（？